But remenber, please, the Law by which we live, wer are not built to comprehend a lie. 但是, 请记住我们存活的法则, 我们被造出来, 可不能理解谎言. ——The Secret of the Machines, BY RUDYARD KIPLING, 摘自《我这样的机器》

于是, 免不了谈到「媒介」 —— 作为形式, 作为技术, 作为手段; 作为包围着现代生活的方方面面, 作为人际沟通的方式, 作为我们对于世界的想象.

媒介即信息

逃不掉麦克卢汉那句「媒介及信息」(The medium is the message, Understanding Media: The Extensions of Man, 1964). 简言之, 传播内容受到传播形式的影响. 自然, 这里的媒介无非是六十年代的那几样, 文字、电报、图片、电影 —— 作为前互联网时代的观察, 当时的媒介形态相较于今还算简单; 然而从媒介的物理形态而言, 却也覆盖了生物的多数感官.

最近才读那本畅销书《娱乐至死》, 波兹曼进一步补充「媒介即隐喻」 —— 单纯从信息论角度来理解是显然的: 信息有着单一明确的属性, 而人类日常的会话、新闻的扩散、观念的传教怎么可能有单一明确的理解呢? 再不解风雅一点, 不同媒介承载的信息量有别 (从文字和图片影响的存储空间即可看出来), 又如何通过不同的媒介所无损转换?

举例: 即使是 (文学领域的?) 常规理解追求写实的翻译, 准确也只占「信达雅」其一; 而即使是专业领域, 对于某个词汇寻找到合适的译名也是难之又难; 这还只是新词, 倘若牵涉伦理政治领域, 原生概念与外来译名之间的关系几乎难以下手. 仅仅是翻译即如此, 更不用提不同媒介之前的转换, 小说和电影, 动漫和游戏的的改编几乎是另一种创作.

所谓「隐喻」, 大抵是以一物理解另一物. 这几乎是人类认知的基础, 也无可厚非. 书中举的一个例子, 前影像时代, 人们对于历史人物/政治家的第一联想是其言论/政治思想, 而当下我们一提到公众人物, 乃至爱因斯坦, 首先进入脑海的大概会是一个图像 —— 照片上的脸也好, 电视电影中的片段也罢. 图像作为人类感官的一等公民, 具有天然的侵略性, 几乎是生物的生存本能.

波氏颇为悲观「这就是思维方法在以文字为中心的文化和以图像为中心的文化中的不同体现」. 在图像颠覆文字占据媒介统治地位的今天, 倒也不必消沉如此. ——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 毕竟「这本书是对20世纪后半叶美国文化中最重大变化的探究和哀悼」, 那还是「印刷术时代步入没落,而电视时代蒸蒸日上」. 而在媒介形式极大丰富的当下, 网络早已颠覆一切旧的成为无论何种意义上的头等媒介, 游戏也早已不是家长口中的洪水猛兽, 电子化的浪潮覆盖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网络时代原住民, 有必要对于图像世界抱有这样的警惕吗?

或许不必, 媒介不复八十年代的媒介, 世界也不复八零年代的世界. 波兹曼所批判的「电视」几乎沉没在互联网的海洋 (或者以各种身份复活着), 而被他寄予厚望的计算机也远不在他的想象. 我们如今再读, 这些警句真正有价值的, 或许在于对媒介特质的反思, 在于对媒介霸权的警惕.

媒介即认识论

波氏进一步指出「媒介即认识论」, 而今看来也不是新鲜的论题了. 以个人的话来理解, 所谓隐喻, 即人的感知必须借助各种形态的物理物的中介, 而信息在这一传播过程中必然受到干扰和损失, 乃至误解和争端; 既然媒介即信息, 而信息塑造了我们对于世界的认知, 所谓「媒介生态」, 这几乎就是废话了.

私以为, 媒介不仅决定认识论, 不同媒介的特性、接触媒介的时间和成分、使用媒介的方式, 都对认知有着深远影响.

首先, 不同媒介有着各自的特性: 设想同样的一段文字, 在屏幕上快速划过, 在纸质媒介上阅读, 听他人口述, 乃至配合上影像, 所带来的体验自然是截然不同的. 波氏也多次在文中提到, 「为我们提供纯粹的娱乐是电视最大的好处,它最糟糕的用处是它企图涉足严肃的话语模式 —— 新闻、政治、科学、教育、商业和宗教——然后给它们换上娱乐的包装」. 他所反对的不是影像媒介本身, 而是影响侵占公共空间乃至辐射社会的总总话题所造成的「严肃」性的丧失. 公众图像文化是娱乐化的文化, 而一切被公众图像化所带来的必然是一切被被娱乐所边缘、颠覆、重塑.

媒介有其特异性. 单论文字和影像, 对于类似的一段场景可以给人带来全然不同的体验. 影像的信息量过于密集, 以至于一下子占满了想象空间; 所以才会对那么多的改编影视作品怨声载道, 对于文字的想象各异, 而影像所能呈现的可能性过于单一了.

和其他的很多体验一样, 首次接触的影响是深远的, 若没有外部影响要自发对于一面印象的改变大概要付出很多的努力. 媒介亦如此, 遥想八九十年代第一次接触到「电脑」正襟危坐学着命令行的那些人, 和现今笨重主机被丢弃在书房不带有丝毫好奇随手点亮图形化界面的孩童, 他们对于这种机器的想象自然是截然不同的 —— 不过是一个笨重的固定版本笔记本电脑, 甚至没有平板或手机那样的交互方式, 这又有什么神奇的呢?

在媒介极大丰富信息极大过载的时代, 信息有筛选的必要, 媒介也必须有所取舍. 在不得不承认媒介的特异性的基础上, 什么是你/妳接收/生产信息最有效的媒介? 如何通过不同媒介构建对于世界的想象? 如何协调媒介认知培养媒介习惯?

作为技术的媒介

还记得本科阶段旁听过小半学期《新闻学导论》, 谈到传播学视角下媒介的三个层次: 技术/生产方式、内容/体裁、媒介习惯/实践. 这里就仅关注作为技术的媒介. 媒介终究是和技术高度挂钩的, 媒介与人类记录生活和自然的技术的发展相同步, 并反过来塑造人的沟通和认知方式.

「复制」成为媒介发展过程中一个重要的衡量指标, 留声机对于声音的复制、摄影术对于光影的复制、纪录片对于图像和声音的复制. 然而这绝不意味着「真实」, 而是如上所述这种被中介了的虚拟了的真实; 更何况真实并未信息生产者/传播者的本意, 一切的传播无非是种宣传. 实际上, 真实并非构成媒介好坏的指标, 有些媒介有这天然的妄想属性, 例如 Paprika 在我的动漫观影体验中所确立的某种「动画性」.

关于教育, 波氏指出或许有些东西可以复制, 但复制过程中会丢失什么这样问题, 答案可能是「一切赋予教育重要性的东西」. 衍生一下, 媒介在复刻现实世界的同时丢掉了什么? 虽然没读过, 但大体听说波兹曼另一本《童年的消逝》提到电视的出现让文字不再是成年人的专属空间, 解除了言语的黑箱于是童年不复存在. 「真正的危险不在于宗教已经成为电视节目的内容,而在于电视节目可能会成为宗教的内容」; 科学替代上帝成为世界的规则, 尼采喊着「上帝死了」的时候大概人类的童年也消逝了. 不再有神秘的黑箱也没有所谓神性, 世界清清朗朗恍如计算机设计.

原本还想的是具体媒介形式, 如播客作为沉寂又复兴的媒介, 互联网大旗下不同交互形式所构成的细分媒介形式; 细想来居然无话可说也了无兴致, 姑且如此, 就以这段著名断言作结:

奥威尔害怕的是那些强行禁书的人,赫胥黎担心的是失去任何禁书的理由,因为再也没有人愿意读书;奥威尔害怕的是那些剥夺我们信息的人,赫胥黎担心的是人们在汪洋如海的信息中日益变得被动和自私;奥威尔害怕的是真理被隐瞒,赫胥黎担心的是真理被淹没在无聊烦琐的世事中;奥威尔害怕的是我们的文化成为受制文化,赫胥黎担心的是我们的文化成为充满感官刺激、欲望和无规则游戏的庸俗文化。正如赫胥黎在《重访美丽新世界》里提到的,那些随时准备反抗独裁的自由意志论者和唯理论者“完全忽视了人们对于娱乐的无尽欲望”。在《一九八四》中,人们受制于痛苦,而在《美丽新世界》中,人们由于享乐失去了自由。简而言之,奥威尔担心我们憎恨的东西会毁掉我们,而赫胥黎担心的是,我们将毁于我们热爱的东西。